质疑南京屠杀教师被开除 没有言论自由的高校培育什么人才

12月14日一个视频到处传播，视频的主角是上海震旦职业学院教师宋庚一，她在当天下午在东方电影学院《新闻采访》讲课中，质疑日军侵华在南京大屠杀30万人。这一天也是南京大屠杀国家公祭日的第二天，由此，宋庚一被当成罔顾历史出卖国家的汉奸，被包括官媒和自媒体的各种媒体堵截谩骂，更在16日就被所在学校以“发表错误言论，造成重大教学事故和严重不良社会影响”，给与开除处分。对于这个事件，应该如何看待？宋老师是一个替军国主义开脱的精日分子，一个可耻的汉奸，还是一个严谨治学追求真理辛勤育人的园丁?她的遭遇是罪有应得，还是遭受不公？言论自由、教学自由到底允不允许这样的言论出现？

首先，我们来看一下，宋庚一老师到底在课堂上讲了什么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招致如此关注以及严厉的惩罚。宋老师的观点是南京大屠杀30万人是没有数据支持的，她认为这是历史小说式的概说。她认为历史研究应该严谨，而民国政府和解放后的历史学家都放弃了自己的责任，以讹传讹，没有史料支撑。她没有否认30万的死难人数，她只是质疑这个数据的得来，她相信根据姓名和身份证号码号码得到的数据更加可信，而当时是可以搜集到这些信息的。她认为我们现在不应该去恨，而是应该记住历史和反思战争是怎么来的。

就这个讲课，我们可以发现几个值得注意的地方：

其一，这个讲课内容被录下并被发到网上，证明了大学内告密者、信息员的存在。这些告密者监视着老师们的一言一行，从生活作风到讲课内容，特别是他们在课堂上的言论，只要稍有出格，或者对政府和政策不满，就成为他们履行职责邀功请赏的机会。而且关于这个讲课内容的视频我发现了几个版本，都是从不同角度拍摄的，时间长度也不一样，也有人指出视频经过了剪辑。由此可见，这个告密者很可能并非一个人在战斗，而是不约而同将摄像头对准了讲台上的靶子。利用学生监视老师，这种情况可谓十分下作。但是这已经是国内常见的做法。政府不是将老师看作文化薪火相传的使者，而是看作心怀鬼胎的敌人。特别是那些拥有自己看法和意见的老师，更被视为西方用来颠覆政权的先锋。

其二，宋老师在视频中并没有否认南京大屠杀的发生，没有替日军侵华暴行开脱。她只是认为屠杀了30万人缺乏数据支持，她希望同学们注意到这一点，由此可以培养一种科学务实的精神。她的讲课有什么过错，我看不出来。难道这不是事实吗？

其三，她强调，南京大屠杀死难人数是一回事，但是我们不要去恨，更应该去反思战争为什么会发生，我们如何去避免战争。不得不说这才是理性对待历史事件的态度。仅仅是仇恨并不能使人们从战争中走出来，也许伤害永远不会被忘记，但是对伤害的反思也许是更重要的。人类经历了许多灾难，有些灾难是由敌意造成的，有些灾难是由美好的理想造成的，这些灾难过去后，留给我们不仅仅是痛苦的回忆，更是我们值得去思考的问题，由此人类才会逐步从冲突走向和平从野蛮走向文明，所以宋老师的这个观点是一个学者和教师非常负责任的要求。她没有提出一个明确的结论，这个结论需要学生们根据资料和思考自己得出。所以宋老师的讲课内容没有任何问题。

其四，宋老师不会不知道她的教学内容属于敏感话题，也知道可能会对自己带来麻烦，但是出于一个教师的良知和责任感，她依然不顾安危将自己深思的观点和盘托出，这表明她是一个具有勇气和责任心的教师。她的学生们应该以有这样的老师而骄傲，她的学校应该以有这样的教员而欣慰。但是震旦职业学院在仅隔一天后就以告密者所拍视频将宋老师开除，没有给它最值得自豪的女儿以任何珍惜，没有将言论自由和教学自由视作公民和教师不可侵犯的基本权利，同时也没有给宋老师任何辩解的机会，是不配称作大学的。

也许透过这个事件，我们可以将相关问题做一个梳理：

南京大屠杀确实发生过，这个可以从当时许多报道，包括外国人的目击得出来。但是南京大屠杀到底日军杀了多少中国人，却不是这么简单就可以确定的。由于在日本决定投降时，政府和军部意识到将会被追究战争责任，几乎将所有有关南京大屠杀的证据销毁殆尽，由此给恢复大屠杀原貌以及死亡人数统计带来几乎难以克服的隐患。远东军事法庭的判决是日军在南京杀了20万人，而南京军事法庭在对战犯谷寿夫的判决中则认定杀了30万人，关于同一个事件得出具有这么大出入的结论本身就预示着这个结论可能是有问题的。一直以来，对这个判决产生质疑就没有停止过。研究历史和法律的学者们中许多人认为，由于缺乏直接档案和文件等直接证据支持，在法庭中作证的只有受害者的表述，而可能带有不可避免的主观性夸张，影响了结论的客观性。而穷尽搜寻，目前能够确凿无误有名有姓的受害者名单只有1万6000人。当然我们从许多报道中，可以看出，死难者应该不会只有这么多。但是30万的数目是不是也可以怀疑呢？怀疑这个数的证据不足是不是就意味着否认南京大屠杀的发生呢？稍微有一点正常思维逻辑能力的人就可以看出这完全是两码事。怀疑意味着有一个问题出现，而这个问题需要我们去探寻，去寻找答案。这个怀疑被称作科学的起点。

南京大屠杀日军犯下的罪行早已昭然天下，它杀了几千几万几十万都不能洗脱罪行。但是历史真相不容掩埋，所以南京大屠杀真相一直被学者们和关注和平的人们寻找。不光作为受害者的中国人民试图还原真相，日本国内也一直就此研究和争论。所得出的数据也是千差万别。不可否认有些人试图将数字缩小到不可接受的地步，以否定大屠杀的发生，但是所有的结论都必须以空开说理的方式得出，所有的证据必须经过检验才能被人们信服和接受。宋老师的质疑也代表了这样一种科学态度。她不接受一个不完美的结论，她只是希望同学们不记下一个没有坚实基础的数字，而忘记历史事件是一个鲜活的东西，严谨才是学术的生命力，真理才是最值得拥护的价值。

言论自由以及相关的教学自由是一个社会最值得保护的价值。因为它们对维护社会公正激发社会创造力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同时言论自由也是最容易被侵犯的，因为独立的言论经常让社会的谎言被揭穿，让道貌岸然的东西露出狰狞面目。萨托利指出对舆论来说，有两个最重要的地方，一个是学校，一个是媒体。当学校禁锢教师的言论侵犯教学自由，不光是教师的学术活力被遏止了，同时也对学术的传承科学精神的培养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

抗日的话题在中国已经成为敏感的话题，因为政府将其作为合法性来源之一。可是我们却需要理性的抗日精神，而不是民粹主义的一边倒抗日，由此只会催生仇恨与偏见，抗日神剧以及抵制日货就是这种偏见的产物。而政府一味地纵容这种民粹精神更使得这种抗日排外的情绪疯长，对理智进行围剿。宋老师的遭遇就表明了这一点。其实真正的科学精神是，即使宋老师或者什么老师在课堂上讲课内容有问题有偏差，你也可以在当时或者课后进行辩论和反驳，甚至写文章批评。而不是动辄扣上一个汉奸的帽子，告密甚至开除。

我不相信那些告密者、学校领导以及义愤填膺的网友们是追求真相和正义的人士。他们孜孜于南京大屠杀的人数，但是对于发生在身边、自己的首都北京学生和市民被屠杀的事件，却视而不见。三十年时间，比南京大屠杀时间短很多，被杀者的家人很多还健在。他们做了什么，他们为这些无辜的学生和市民鼓与呼了吗？他们对此都做出了选择性失忆。因为他们知道喷宋老师会显示他们是爱国者，带来流量，而为被政府屠杀的学生和市民关注却会被视作危险人士，这种正义对他们来说得不偿失。

开放和包容性的社会需要对言论自由进行最严格的保护。教师们需要更自由的教学空间。宋庚一老师被开除了，许多老师被开除了，我们并不会得到风清气朗的课堂。没有具有独立和批判精神的教师，这样的课堂只会是死水一潭，这样的学校培养的学生不会具有什么学术精神，他们不光充满偏见，视野狭窄，而且道德低下。由此新时代近了，鞭子也近了！